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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狱花

于君

最后见到海野是在五月的一个雨夜。

昏黄的灯影里,记得海野不常穿的一袭藏蓝粗布和服,似被雨濡湿了。

那个五月没有过完,在山手线电车被弃废的报纸上,海野化作了一小块黑白的东京新闻——银座某俱乐部里,有一“牙库匝”朝他头颅开了一枪。

海野也是“牙库匝”,是黑社会的人。东京人说起他们时,会把声音压成神秘,并在自己脸颊上拿食指比划出一刀恐怖。

但“牙库匝”的海野是我短暂异国人生里的一次相遇。

我时常会断断续续地想起海野。

但我说不清楚,想他时何以没有悲伤,甚至没有日本人每每挂在唇边,确确也是人之常情的对已逝之人的怀念。只是,有过那样的一些片刻,比如在吞吐人流的电车站口,蓦地瞥见一个不撑伞而湿液捷的背影,又比如当一片又一片的灰色风衣和手拎公文包拥挤了东京的黄昏,在那样的一些片刻,我眼前就会一下子浮起来海野嘴角的冷漠和讥讽。接踵而来的,是一种成年人偶然迷路时的心境,有点紊乱,有点绝望。

做了“牙库匝”的海野,是因为厌恶这个世界而被放逐?还是由于遭放逐从而厌恶起这个世界?

我说不清楚。一如我说不清楚与他忘年之交究竟忘年了多少岁,除做“牙库匝”之外,他还在做什么。和海野的交往,似也被放逐在人与人的日常世界之外。最初的海野就坐在他最后坐过的地方。

那张无背高脚椅在我记忆里是一幅安静极了的定格。

那时值岁末。

那时的东京正亢奋在大大小小忘年会的盛杯里。在我打工不久的那家店里,不肯歇息的卡拉OK,哗哗啦啦的掌声夹杂着店老板汗滓滓的助兴咳喝,挤来挤去的客人和女招待……就那样烟雾腾腾着那个夜晚。

就在柜台拐角的地方,当时我看见了唯一一张没被威士忌烧红的脸。那个男人正自斟自饮,目光里布满阴沉。发现柜台里头的我在看他,便操起酒杯,用不变的阴沉目光与柜台这边对峙起来。

他就是最初的海野。看上去十分高大,脸上写着一些凶悍的“牙库匝”的海野。在那个烟雾腾腾的夜晚,他在拐角的地方坐出一小片安静,不动声色,却散发出威慑。

后来在烟雾里听到了海野的歌。

在东京,极少有人那样唱歌的。海野握麦克的手势有点僵,声音十分低沉,且鼻音浓重,很深,很颇,似有一种化不开的男人的优伤。